管中窺豹
“管中窺豹”別名“坐井觀天”,是一個古代寓言。說的是一只田雞生涯在一口放棄的淺井里,或泅水水中,或棲息土堆,怡然自樂。有一天,井坎邊飛來一只小鳥,田雞便問它從哪里來;答從天邊飛來,飛了好幾天賦到這里喝口水。田雞百思不解:天不就井口那么年夜嗎?用獲得飛幾天嗎?小鳥告知它天是無邊無邊的。
這個古代寓言,出于兩個汗青的典故。
其一為韓愈《原道》中的“坐井而不雅天,曰天小者,非天小也”。但這里既沒有說坐不雅的配角是田雞,而不是小狗、小貓或水獺,更沒有田雞與小鳥的對話。
其二為《莊子·秋水》,說的是一只田雞生涯在淺井中,有一天一只海龜爬到井口,田雞向它誇耀井中淺水的其樂無限,并約請海龜下井一路分送朋友。海龜剛把右腳跨進井坎便被卡住,趕緊抽身而退,并告知田雞本身所生涯的陸地是多麼的寬大。在這里,田雞所扳談的對象并不是小鳥而是海龜,所交通的內在的事務也不是不雅天而是戲水——其所寓言的,與河神和北海若的對話是異樣的意思。
顯然,坐井觀天的古代寓言,是借用了韓愈的金句而鑒戒了《莊子》的內在的事務,使之釀成了一個新的故事。
現實上,韓愈的金句雖未明言“坐不雅”的主體是蛙黽,但即便沒有《莊子》的寓言,它也非蛙黽莫屬,而不成能是犬,是貓,是水獺。
漢焦延壽《易林》的“年夜過·升”有“蝦蟆群坐,從天請雨,云雷疾聚,應時輒下,得其愿所”句。錢鍾書師長教師《管錐編》極賞其“坐”字之妙,曰:
“坐”而“請雨”,更包舉形狀。“坐”字雖可施于蟲鳥,如《古樂府》:“烏生八九子,危坐秦氏桂樹間”,杜甫《遣悶戲呈路十九曹長》:“黃鸝并坐交愁濕。”又《見螢火》:“簾疏巧進坐人衣。”李端《鮮于少府宅看花》:“游蜂高更下,驚蝶坐還起。”然皆借指止息罷了,猶曩日英語之以“sit”(坐)通于“se t”(下止)也。唯謂蛙為“坐”,現成貼切。何光遠《借鑒錄》卷四載蔣貽恭詠蝦蟆詩有云:“坐臥兼行總普通”;《類說》卷六引《廬陵官下記》載一客作蛙謎試曹著云:“一物坐也坐,臥也坐,立也坐,行也坐,走也坐”(馮夢龍《黃山謎》載蛙謎作“行也是坐,立也是坐,坐也是坐,臥也是坐”)。蓋“坐”足以盡蛙之常、變、動、靜各態焉。
按“坐”,專指哺乳植物臀部著地支持身材份量的一種舉措姿勢;于人則于臀部著地之外,也指雙膝跪地而把臀部靠在腳后跟上的姿式。《禮·曲禮》上:“師長教師書策琴瑟在前,坐而遷之,戒勿越。”“疏”:“坐,跪也。”但假如臀部不靠腳跟,跪就不克不及稱為坐。據此,蟲鳥會議室出租的“坐”只是“坐落”而不是“坐姿”,錢師長教師所論極是。但他以為“坐”姿足以包舉蛙之一切舉措形狀則未必,如騰躍、泅水便不屬于“坐”。但無論若何,在一切能坐的植物中,簡直百分之九十的舉措都浮現為“坐姿”的,非蛙黽莫屬。“管中窺豹”這個金句,雖沒有明言坐不雅的配角是蛙但卻從沒有人猜忌它不是蛙,緣由應當正在于此吧?假如說“立井不雅天”“臥井不雅天”,其配角畢竟是誰就不克不及斷定了。令人不解的是,錢師長教師博聞多識,連冷清的書證都例舉了出來,竟遺漏了韓愈的《原道》。瑜伽場地
奄有四方
蛙黽是每一個鄉村出生的人孩提時的回想,天然也是中國農耕文明“孩提”時的回想。
在三代青銅器的銘文中,多見一個上“年夜”下“黽”(一作上“穴”下“黽”)的符號。作為圖像化的文字,上“年夜”象形一個伸臂張腿的人(上“穴”則為“年夜”的舛寫),下“黽”則象形為一只瘦削的蛙,這些都是沒有疑義的。但這個字的寄義畢竟是什么呢?宋人釋“子孫”,聞一多師長教師認為“其妄缺乏辯”;羅振玉釋“子黽”、郭沫若釋“天黿”、孫海波釋“年夜黽”,聞一多均不甚滿足。他綜合了多種銘文實例和文獻典籍,以為“年夜黽”即為“奄”字,而“奄”通“掩”,表現籠罩,則銘文中的“年夜黽有四方”“年夜黽有下國”即經典(《詩經》《尚書》等)中的“奄有四方”“奄有下國”。
從字形,“年夜黽”被寫為“奄”,“年夜黽有四方”即“奄有四方”,這是完整正確的。但從字義,不該該用“奄”來釋“年夜黽”,而應當用“年夜黽”來釋“奄”。上“年夜”者,正在生孩子之人;下“黽”者,方才脫胎之娃——“娃”與“蛙”、“黽”與“綿”,皆一音之轉,誠如聞師長教師所考據女媧的“媧”即“瓜”,“瓜”即pregnant的女性。則“年夜黽”為“娃”不恰是“平易近之初生,瓜瓞綿綿”的“子子孫孫永無限盡”嗎?據此,宋人釋“子孫”,竊認為不妄。
聞師長教師見到了大批的銅器銘文,但未能見到近幾十年間陸續出土的時期更為邈遠的彩陶紋飾。在半坡和馬家窯文明的陶器中,蛙紋之豐盛,尤甚于青銅之“年夜黽”。
1972年陜西姜寨出土的一件《魚蛙紋彩陶盆》上,一只踉蹌的年夜蛙與“年夜黽”銘文的象形無異,只是下面沒有“年夜”人的抽像。1970至1980年月,在青海、甘肅更出土了大量蛙人紋的彩陶,尤以1974年在青海樂都縣柳灣六坪臺搜集到的一件《人像蛙紋彩陶壺》可謂盡品!
此壺瓜形,正面以淺浮雕的方法,捏塑出一位豐乳鼓腹、雙手摩肚、正在生孩子的婦人像;擺佈雙方用玄色畫出兩只蛙黽——作為生殖崇敬祈求子孫繁衍的意思,再也明白不外。這件作品抽像地告知我們,蛙黽不只是我們的伴侶,更是我們的童年。
附帶提一句,這批國寶級的文物,聚會場地在明天都獲得了加密的維護。但上世紀80年月,王朝聞師長教師掌管十二卷本《中國美術史》的編撰,“原始卷”的編撰職員到本地考核查詢拜訪,不只被答應到庫房中往不受拘束地摩挲什物,更被答應將什物拿出庫房置于野外的溪水邊、草叢中拍攝圖片。2000年版《中國美術史·原始卷》的圖版,有別于普通的文物圖冊,彩陶上的蛙人紋年夜多不是被封鎖在展廳的櫥窗中,而是活潑在天然的周遭的狀況中,個中的啟事便在于此。
兩部宣傳
史載南齊孔稚珪門庭之內草蔓不翦,中有蛙叫,人以其效陳蕃不掃庭除,孔對曰:聊當“兩部宣傳”。兩部,本指現代樂隊中的坐部和立部,用以描述音樂會的盛大隆重;后則專指蛙叫喧天。
蛙黽既是人類的伴侶,我們當然聞蛙叫而喜,并因喜而吟之為詩、繪之為畫,以極視聽之娛,信可樂也。
三代以后,以“兩部宣傳”的蛙黽為素材的文藝創作,集中表示于唐宋的詩詞。沉醉于蛙聲的音韻旋律如:
君聽月明人靜夜,肯饒天籟與松風。(吳融)
流杯若仿山陰事,兼有蛙聲當管弦。(胡宿)
一夜蛙聲不暫停,近如相和遠如爭。(張舜平易近)
由蛙聲而聯想農業豐產的情形如:
稻花噴鼻里說康年,聽取蛙聲一片。(辛棄疾)
傍晚蛙聲連曉鬧,本年田稻非常秋。(范成年夜)
觀賞天籟的蛙叫,普通是眼不見蛙形的。由於蛙是一種非常警悟的精靈,稍有消息便立即結束叫叫甚至跳開迴避。所以,“兩部宣傳”在詩人的抽像思想中多表示為聲響的頓挫;而無論詩人如何地模聲擬韻,總不如真正的的蛙聲來得動人。至于其“坐也坐,立也坐”的宣傳姿勢,則只能付諸于“以形寫神”的丹青,且足以奪造化而移精力,雖無聲而勝有聲。
明清以后,以“兩部宣傳”為素材的文藝創作便集中表示于晚世的丹青,尤以白石白叟為筆精墨妙又順其自然的盡唱。其《蛙聲十里出山泉》一圖,系應老舍師長教師之索求畫查慎行的詩意。畫面不見有蛙,只是山泉一道奔湍而下,五六蝌蚪泅水其間。其匠心之妙,一向被推為白叟的童心獨造;近年公然了老舍與白叟的往來材料,才了解本來是老舍詳細的領導。齊白石之外,潘天壽、王雪濤、來楚生、唐云、陳佩秋所畫的蛙黽也各有特點。此中,來師長教師和陳教員所畫特殊值得說說。
上世紀70年月,上海的不少畫家都努力于進修、鑒戒齊白石的藝術。此中,唐云、謝之光師長教師偏向于學齊之長為我所用;張年夜壯、來楚生師長教師則偏向于學齊之無以見我在。齊白石擅畫田雞,來師長教師則別畫蛤蟆。每年梅雨時節,他必往畫院的墻角石隙陰濕處捉幾只蛤蟆置于盆中,放在畫桌上寫生,寥寥數筆,惟拙惟巧,憨態可掬,頗有彩陶蛙紋的古樸稚拙之趣。一時畫院中哄傳“齊白石的田雞來楚生的蛤蟆”,與“齊白石的河鮮張年夜壯的海錯”并稱雙盡。
陳教員畫蛙也在此際,但她沒有學齊白石而是以生涯為師。那時畫院組織“下生涯”,地址在姑蘇東山。本地鄉村有一個少年便幫她捉了幾只田雞供她寫生。后來她還把一只帶回到上海家中,后腿上拴一根繩索任其“坐也坐,行也坐,立也坐,臥也坐”地不受拘束運動,察看傳寫,盡得其形狀神色。到了80年月末仍是90年月初,這位少年已是成家立業的青年,開端理解了字畫藝術的價值和陳教員的名聲,居然輾轉探聽到陳教員巨鹿路的住址,挑著兩筐枇杷奉上門來!我們也得以分送朋友。
李斗《揚州畫舫錄》記吳天緒平話有云:
效張翼德據水斷橋,先作欲叱咤之狀。眾傾耳聽之,則唯張口瞋目,以手作勢,不出一聲,而合座中如雷霆喧于耳矣。
錢鍾書師長教師認為“以張口瞋目之態,激起雷吼霆嗔之想,空外之音,本于眼中之狀……非如音樂中聲之與靜,相反相資,同在聞聽之域,不乞諸鄰識也”。實在,不雅音聲于形色,丹青比擬于平話的默如雷霆,其實加倍典範。而“無聲詩”的嘉話固然傳播千載,卻未見有人抉出:在一貼題材的繪畫中,以蛙黽的翰墨宣傳更瑜伽場地具音樂的後果。如上所述的諸家畫蛙,宣傳之聲無不如在耳際,尤以齊白石的《蛙聲十里出山泉》可謂兩部年夜音!相形之下,查慎行的這句詩自己實在并算不上非常的高超,卻是借齊的畫名而傳了。
除以蝌蚪擬蛙聲外,齊白石更畫有年夜 量的田雞圖,一只的、幾只的、成群的,或捕蟲、或靜憩、或鼓噪,以枯濕濃淡的墨洇點垛,寓巧于拙,聲情并集。特殊是他的群蛙圖,更仿佛錢鍾書師長教師《山齋不眠》詩所云“蛙喧請雨邀天聽”,稀 聲喧天間“云雷疾聚”,盡得焦延壽《易林》之旨。